觅初（下）
就在我跑到常去的那家号称能做出最正宗岐山西凤酒的温氏酒坊准备喝上二两小酒的时候，我居然看到了蓝启仁！只见他买了两坛子酒就回了云深不知处。我看的傻了，云深不知处禁酒啊！这算不算是带头违规啊。
蓝启仁避开了门生回到自己的住处。我趴在屋顶上解开瓦片偷偷的往下看。只见他抱着酒坛，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酒。西凤酒很烈，就像岐山的这片土地一样，热烈。对于会喝酒，爱喝酒的人来说，一口喝下去烫好的酒液流过喉咙，滑进胃里，暖了整个人，长吁一口气，痛快！但是对于从来不碰酒的蓝家人而言，这酒就好比刀子一样，呛喉，一口吞下能辣到胃。他一边喝，一边看着手里拿的一枚玉佩反复的看。玉佩的纹路我很熟悉，岐山温氏的太阳纹。
在人间生活，我接触的人多了，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当年那么多穿着各家家袍的鬼会不喜欢温氏的鬼，而且常常大打出手。温氏做得太过了。最开始他或许是个普通的修仙世家，就比其他世家更大一点吧。可是随着修仙界众人对他的追捧和后来几位惊才艳艳的家主的出现，将温氏的威望推向了顶峰。温氏子弟开始变得目中无人了，到了温若寒这辈，他的实力更是称霸修真界。原本温氏在他的带领下或许会一步步走向更光明的未来，可惜温若寒似乎没有这个打算，他一生所求不过蓝启仁一人。
我坐在屋顶上喝着酒，听着下面的传来的呜咽声，突然觉得嘴里醇香的酒液有些发苦，很酸涩，就像酿坏了的酒，含在嘴里，让人吐也不是，强行吞下去，酸涩得让人想流泪。过了一会，下面安静了。喝得半醉的我被吓得一个激灵，酒都清醒了不少，赶紧跳下屋顶去看看蓝启仁的情况。他可别喝多了做了什么傻事，要是他出事，温若寒能骂死我，回头就把我扔忘川里去。
幸好蓝启仁只是喝醉了，睡着了。我看着他就连喝醉了都不忘紧紧攥住手里的玉佩，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沉默了。我躲在学堂旁边偷听的时候曾听到过一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突然就觉得心里憋闷，他这些日子我也看到了，过得不太容易，可是他连哭都只能是喝醉了躲起来哭。对于我这种天生不懂规矩，不知道压抑本性的妖物而言，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闹，活着本就图个随心所欲。可是，人，不是这样的。
我对蓝启仁的了解大多来自望乡台的镜子影像和温若寒的述说，我没有真真正正了解过他，我对于他更多的是好奇，他与我能接触到的人都不一样。在孟的眼里，世界也就这样，在神的眼中，凡人都一样。在温若寒的眼中，不入他眼的人都是蝼蚁。而蓝启仁好像不太一样，趁着这次他喝醉，我想看看他是怎么看这个世界的。我心念一动，手上出现了一朵小小的彼岸花，真身不好拿出来，小分身还是可以的。递到了他的鼻前，在他一呼一吸之间，花迅速化为红色的粉末被吸了进去。手指轻轻点上他的额头，闭上眼睛，我开始观看蓝启仁眼中的世界。
我看到的是一片灰扑扑的世界，不同于其他人的五彩斑斓，也不同于婴儿的一片纯洁，他的精神世界竟然一片荒芜。这对于人类而言并不是好事，人的精神世界过于荒芜，意味着这个人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不想活了。这样的人往往会选择自我了断来结束这痛苦的生活。我有些怔了，这就是他的世界吗？他不是很挂念他的家族的吗？不是很喜欢教导小辈的吗？难道这些东西也不能在他的世界里占有一点点地位？我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太久没用法术，有些失灵了。可事实却不容忽视，他对于这个世界真的毫无留恋。多么可笑啊，被世人觉得为家族操碎了心，为了修真界鞠躬尽瘁，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好苗子的蓝老先生居然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也许，对于他而言，活着都是一种痛苦吧。不过，在他的记忆里会不会有温若寒的存在呢？我继续往记忆深处走着。
前方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天地不分。一路走，偶尔会有一些回忆的画面在我身旁闪过，那些灰色的画面与地府黄泉路上迷路的游魂很像。在这些画面里，我看到的只有痛苦。荒芜的世界好像连时间都变得没有意义，我忘了我走了多久，直到我听到了水声。我看到了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一片湖水！旁边那个踩在剑上极度嚣张的家伙怎么那么眼熟？要是我这只妖有妈，估计一句妈耶已经喊出来了吧。嚣张归嚣张，可是在这里，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耀眼。原来，在蓝启仁的心里他是这天地之间唯一的一抹亮色啊。
我想了想，还是选择暂时退出了蓝启仁的意识，之前为了探看这个地方，已经花费了太多的时间，以免他一醒来发现不对，我还是决定开溜。不过，回去地府跟温若寒邀个功还是可以的，要是让那家伙知道蓝启仁的心里是这样的，估计会乐坏了，然后冲着我炫耀。可是此时的我却不知道，有的人再也见不着了。
等我回了地府，孽镜台前的却没了温若寒的踪影。我去寻了孟，孟看着我的神情有些悲伤。“曼珠，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走？走去哪？他不是，不是说好了要等蓝启仁的吗？”我第一次这么着急，我以为他会一直等，我以为我与他还有蓝启仁会在地府有一次真正的三人见面。不是隔着忘川，不是隔着镜子。我原以为我可以继续跟着他学习什么是感情，可是，这一切不过是我以为。
孟告诉我，温若寒投胎去了，是地府强制的。温若寒是有大气运的人，他原本的命应该是当一位称霸修真界的家主，甚至能够超越温家先祖，做到真正的统帅各家。但由于勘不破情劫，导致他与蓝启仁的命脉交错了，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下场。现在，一切结束，温若寒被送去投胎，不会再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在等待中消散。我反驳了孟“温若寒喝了孟婆汤也没忘掉自己的过往！” “一次不忘不代表一直不忘，这世间不缺少封印记忆的法术”所以，蓝启仁依旧会孤独的终老，等他来到地府，根本不可能碰上温若寒了，就算蓝启仁投胎了，两人之间还隔着几十岁甚至更多的时间。谁还会对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起了恋慕之心呢。
突然我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流出，眼睛酸涩难当。这就是眼泪吗？心，也变得沉甸甸的，这就是有了感情的心啊。
后来我还是选择回到人间。地府虽然好，可是我好像已经找不回当年在这里的心境了。孟曾经告诉我的修行先要修心，我懂了，可是这个代价真的很大。在这黄泉千年，我看过许多人来来回回。他们有的曾经是我一起玩耍的伙伴，有的曾经是地府的阴差，可是，轮回过后，一切往事都随着那一碗孟婆汤而去，再不忆起。他们的离去并没有温若寒的离去给我带来的感触大。
喝下孟婆汤而不忘却的凡人，这么多年也只有温若寒。我曼珠沙华花妖活了那么多年，一直顺应天命，不曾有过质疑与反驳，可是这次，我想看看，他们的感情能不能走到最后。人不可以等，魂魄也不可以吗？要是蓝启仁能够活着等到温若寒这一世结束，还是有机会一起投胎的。帮一把吧，我告诉自己。
离开地府后，我继续行走人间，见过茫茫大漠孤烟直，也见过淅淅沥沥江南雨。还曾远赴海外，去看看那与众不同的世界，一晃就是多年，走累了，我开了一家小酒坊，在姑苏，那个我第一次踏入尘世所到之地。小酒馆叫什么然后有点苦恼，后来想了想，就叫“觅初”吧，寻觅初心。
觅初的酒渐渐出名了，许多人都想来求上一坛，我不堪其扰，干脆设了个规矩，我的酒只卖给有缘人，不能通过阵法的，就不算有缘人，这下就躲了清净。
时光飞逝，随着那个姓魏的孩子的到来，想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姑苏蓝氏也多了几丝人气，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蓝启仁也能好好的放下心了。当他的生命走到尽头时，我才终于现身在他面前，代替鬼差之职引他走上黄泉路。
蓝启仁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惊讶，他的灵魂保持了他少年时的样子，冲我行了一礼道“这位姑娘，在下蓝启仁，有礼了。” “你不奇怪吗？来的不是黑白无常或牛头马面。” “姑娘就是姑苏城外觅初酒坊的掌柜的吧。多谢姑娘每年所赠的美酒了。”呃，他知道啊。每年温若寒的祭日我都会悄咪咪的丢两坛子西凤酒到他院子的杏花树下，我还以为他不知道呢。“姑娘是与若寒有旧对吗？你酿的酒，与岐山酿的一样。温家的西凤酒酿造方法特殊，不是一般人能制出。” 那个酒方子是我多年前与温若寒打赌赢来的，到不曾想，居然被认了出来。我稍稍退了一步，摆出一副请的架势“蓝先生，您的投胎时间就要到了，还请上路吧。”这次送他上路也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回到地府。地府与以前一样，但也不一样，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开得愈发鲜艳，地府也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运作方式，一个叫孟娘的女子接替了孟的职位，孟婆汤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孟婆汤了。孟，也走了。他曾传讯给我，说要去找一个人，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当蓝启仁站在孽镜台前的的时候，他的背影竟然与温若寒如此相似。“据说孽镜台可以看到人的一生，已逝的人可以看见吗？”冷不丁的，他问了这么一句。“可以，那毕竟是你一生的回忆，其实也可以看见你在阳世的亲人，如果不放心，可以最后再看一眼。” “不必了，他们过得很好，没必要徒增牵挂了。” 我看到孽镜台上显示出了两个少年，一个一脸傲气，一个冷静沉着，他们相识相知相爱，却又不得不分离。他们曾对酌杏花树下，饮得酩酊大醉，任落花满衣。也曾一同纵马，驱除邪灵。他们与后来的温家主，后来的蓝先生相似，却又不似。蓝启仁看着这两个少年，似喜似悲，相爱时间短暂，但刻骨铭心。“我们该走了”投胎时间不等人，好不容易这次卡准了时间，可不能错过了。看着他饮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我还是叫住了他“蓝先生，此次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时，我这只妖天生天养，不懂情感，但是，有个人与他的爱人教会了我什么是感情。人的感情来之不易，如果动了情，请别轻易放弃。去找他吧。”说完，我没给蓝启仁说话的机会，将一朵彼岸花塞进了他的手中，花朵化为红色的花纹出现在他的手腕上。这样，我算是安心了。有我的原身在，孟婆汤起不了作用了，只不过，我这么多年的苦修算是白搭了。希望孟还能记得回地府看看我捞我出来。
后来的后来，那家叫做觅初的小酒坊又开门了，不过掌柜的成了一个姓孟的男人，在酒馆的柜台上摆着一盆终年开花的彼岸花。听说时不时还能听到掌柜的在训那朵花，那朵花还会发脾气一样死命晃自己。有一天，一对少年推开了酒坊的门其中一个手腕上还有红色的花纹。
“掌柜的，来两坛西凤酒！”
@魔法水管熊 @月小司 来来来，咕咕精回来了，我还是有坑品保证的。填完再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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